远放燕支山

山无数,乱红如雨。不记来时路。

卿本无情(2)

前情:

这个故事把时间线提前了。

光绪三十四年是他们出生的那年。

在这个故事里,光绪三十四年是他们相遇的一年。

湘勇团最年轻的统帅啸帅,不小心睡错了人,把抓来念经的行脚僧西进给睡了。



  虞啸卿已经昏迷了七天,他也许活不过来了,死人那种清寂的颜色在他脸上弥漫。他从来不是这种颜色的。

  芙蓉如面,他曾经有最健康的气色,他在消耗自己,消耗完就走了。


  西进在床上抱着他,暖着他,手心抵着手心,皮肉贴着皮肉。时间久了,分不清微凉的体温是谁的。

  那种烙铁般烫人的记忆已是前生。



  张迷龙满眼是刺目的红色,那是血的颜色,杀红眼的颜色,火光冲天的颜色,他死去弟兄们的颜色。

  他眼球红肿赤痛,他知道,他的眼睛快烂了。

  扑天的红,盖地的绿,撞入迷龙眼球的是座黑黢黢的庙。他手握宝刀大喊一声冲进去,他的嗓子眼早已吸饱了烟气,所剩音量也仅够吓跑一只兔子。

  空荡荡一个鸟人没有。他连这点气力也可省了。

  没人固然安全,可他现在饥渴难耐,很愿意见着一个正常人,给他点吃喝关照。

  他扑扑腾腾把破庙翻了个遍,一无所获,只好悻悻地走出来。


  山中云遮雾绕,暮气森森。迷龙本就视线模糊不清,这时更是焦燥。不停有归巢鸟儿从头顶飞过,一蓬蓬的。迷龙拿大刀一通狂砍,鸟毛都没落下一根。想茹毛饮血都没得。

  他听到一声清亮悠长的呼哨,扑啦啦的鸟儿向那声音飞去。

  迷龙屏声静气躲于树后,隐约看见一个青色人影一晃,消失在一堆破败的佛塔后。

  

 这种塔是专门存放死去僧人骨殖的所在。山风阴恻,迷龙有点毛骨悚然。但他还是壮起胆,握紧刀步步轻悄,向那堆灰塔靠近。

  石门石壁,没有窗,塔尖下圆形柱石密列一圈,缝隙间可通风透气。

  其下地基极深,扩成地穴,用以贮存僧人骨殖。

  迷龙心中一动,如果胆子够大,此地倒是不错的避难之地。

  迷龙祖上做过石匠,颇晓这石门开启之法,当下向门之相反方向扳动,那门无声无息开了一侧,迷龙像个影子滑了进去。

  

  三条匝道,他屏息站了一会,灵敏的鼻子扑捉到一丝烟火气,他迈步向中间那条走去。

  他默默数着,走了十步左右,已触碰到一堵矮墙,有光透出。

  他隐于墙后,赤痛的眼睛适应了一会,才瞧清这塔内大概情形。


  离他最近的,是一吊微火,黑色陶罐中煨煮着东西,诱人的水汽升空,迷龙欣赏地簇起鼻子笑了,一点点肉香就可以让人满足。

  迷龙眯起眼睛,向房间的纵深处看去。一张床,床上纠缠着两个人。


  他听到低低的男子声音:“对不起的很,今天只有麻雀。给你煲点汤喝。”

  迷龙皱着眉头想,这人还真疼老婆,这年头,有麻雀汤喝就很不错啦,好歹是口肉。

  但那长条条的身形兀自躺卧,一言不发。那深重的人影把他慢慢拖起抱在怀里,


  赤铜色的小臂交叉揽住人,怀里那人瘦伶伶一条,头搁在人肩头又垂下来。那人不得不打横把他抱着,把头重又揽在臂弯。

  用手掌在他脸上摩挲:“今天的气色倒是好一些了,看来前几天那棵参没白偷。”

  

  迷龙想起自己的老婆,不由心下有些犯痴,对这男人凭添了几分好意。疼老婆的人总归坏不到哪里去。

  床头一盏油灯,发着橘黄的光。迷龙看那人伸出一根手指轻点怀中人的下巴,嘴里喃喃自语:“你不是美人,却长了美人涡。嗯,这是你的福窝。”

  手指又上移,轻点着人的唇,仍在絮絮自语:“你不是美人,却长了唇珠,可见你还是个美人。”他甚至爱惜地低头啄了一口。

  “人都说悬胆鼻是富贵命!你可知你此番命途多舛,命悬一线。”他又亲了亲那人鼻头。

  迷龙为这男子的柔情打动,木雕泥塑一般站着,竟尔不敢打断他。

  那男子低叹一声,手指抚上怀中人的眉心,声音重了一些:“整天皱着眉头,倒皱出一个蝠王展翼!”他嘴里抱怨,手指却欣赏地在那眉心处辗转轻画。

  

  “蝠王展翼”迷龙简直是忍俊不禁。哪有这样夸美人的眉毛。

 

 “嗯,醒了。”迷龙看那男子不胜欣喜。他起身,把那人放在床头斜坐,用枕头被褥给人倚在身后:“醒了,咱们喝汤。”

  他披上一件青袍笑吟吟向吊罐走去,裸着大半个赤铜般的胸膛。

  那麻雀汤不知被他用何法炮制,十分馥郁淳香,他觑着眼将清汤滗出,又用筷子仔细挑肉剔骨。

  迷龙嘴里瞬间浸满口水。


  他紧盯那人的一举一动,忽然发现他头上清晰的戒疤。


  此时“民国”,“革命”的新思潮涌动,民间剪辫子的激进人物已不少。


  这人青皮也似一颗光脑袋,迷龙初始并未在意,这时才恍然,他竟是个和尚!

  一股冷气嗖地自后脊梁骨上到头顶心,他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。一个大步上前,横刀劈去:“无耻淫贱之徒!我杀了你这贼和尚!”

  他刀风沉稳,却被那和尚轻巧闪过。那和尚一记重肘将他击倒在地。


  迷龙越发破口大骂:“不要脸的秃驴畜牲,拐骗良家妇女,将人囚禁私藏。撞到你张大爷手里,我非杀了你!”

  那和尚手法奇快,三下两下将他绑缚。乃是用的捆牲口的捆法,一条腿和胳膊捆在一起,天大的本事也是挣不动。


  迷龙昂起头怒目而视。那恶僧凶神般贴近他,乌黑贼亮的一双大眼审视迷龙片刻,蹙起眉头:“一双招子快坏了。还凶!等着。”

  迷龙提气又骂:“天打雷劈,不要脸的无耻淫贼。”

  那恶僧猛地回头,拿迷龙的刀在他周围嗖嗖虚劈:“再张嘴,我把你舌头割了!”他又痞痞一笑:“我这种人面兽心的淫贼可是什么都做得出。”

  迷龙气的差点背过气去,却也禁了声。


  那恶僧想了想,到底不放心,寻一块破布塞在迷龙嘴里。用手在他脸上拍拍以示警诫,才扬长而去。

  床头那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,神志萎靡,看到这场打斗,眼睛焕发了神采,迷龙吃惊地发现他眼睛居然亮得吓人。

  一个被堵住嘴,一个陷身棉花堆,隔空相望,都十分好奇。


  那恶僧终于回来,手里一捆药草,又有一个提篮。

  他把药草和提篮放在迷龙身边,药草浓烈的药气和食物的香气交错折磨迷龙的神经。

  “你的眼睛,被烟气所伤。敷上药,安心养着就是,万勿心急,招致毒火上行。”那和尚解了他的绑傅,取下他口中破布:“我不求你领情,但你再胡言乱语,我割了你舌头。”

  迷龙暗骂,老子TM虎落平阳被犬欺!却老老实实闭嘴了。

  清凉的药膏敷上眼睛,纱带一层层在绑缚。

  和尚身上微苦的药味让人心安。

  张迷龙侧耳倾听,匙勺搅动,一股浓浓的药气传到鼻端。他屏息等了会儿,微烫的勺碰到唇边。

  “解热毒的,喝不喝?”和尚多此一问。

  他的嘴角抖动,说了声多谢。


  大个子张迷龙能察觉西进的身高,约摸到自己耳边。

  接药碗的时候,碰到他的手,很粗糙,是双劳作的手。张迷龙松了口气。

 

  提篮送到手边,一把热毛巾又送到手上。

  “山野之地,只有菜窝头,凑合吃点吧。”

  张迷龙狼吞虎咽吃了一小簸箕菜窝头。

 

  那和尚净了手,马不停蹄又去喂人喝汤。

  那人一勺一勺贪心地喝汤,一小碗很快见了底。他像小孩子一样气囔囔地:“还要!”


  这声音低沉虚弱,迷龙却彻底服气闭气,这位TM是个男人。现在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了!

  那恶僧绑架良家妇女的罪名不成立!可他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如此亲狎,这风化可伤到姥姥家去了!

  总之,这淫僧恶僧是个下三滥玩意儿!



  “你肠胃还很虚弱,不能吃太多。”和尚一边说,还是把剔好的肉喂到人嘴边。

  那男人却迟疑了,他伸手推托:“你还没吃呢?我不要了。”

  “你傻不傻呀?我怎么能吃这个?你吃吧。”

  “抱歉,西进。我害你一再破戒。”

  眼睛里含上泪光:“来日定当报答。”


  “我不要你抱歉,雀子的命和人命哪个重,我还是知晓的。”西进轻声咬耳朵:“今晚月亮不错,我抱你出去透透气。”


  “又要劳烦你!”男人声音掩不住的欣喜。


  “狗日的!这对狗男!”迷龙迷糊了又醒,醒了又迷糊。等到天亮也没人回来,晓得自己撞破隐秘,人家转场了。



  那个叫西进的和尚每天来给他换药,送上一篮吃食。

  张迷龙装作若无其事问:“和尚,山下战事如何!”

  一片寂默。

  半晌,听到和尚冷冷的声音:“生灵涂炭,人间炼狱。”

  他声音之冷,竟让张迷龙凛然噤声。




评论(2)

热度(6)